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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中一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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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中一課

一下午的課上完, 霖鈴吃飯,整行李,灑掃衛生,忙七忙八地弄到大晚上才上床休息。她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, 人已經非常勞累, 所以一沾到枕頭就立刻墜入了黑甜鄉。

第二天早上她起床, 發覺窗口有一片白花花的光照。她穿好襪子油靴, 跑到窗邊一看,當場“哇”一聲叫了出來。

只見窗外正下著綿綿密密的鵝毛大雪。這雪下得一點聲音都沒有,但雪花卻又大又厚實, 像一團團棉絮一樣從天而降, 把整個院子都裹成了一片純白色。從地上和樹上雪的厚度來看, 這場雪的時間不短,應該從半夜就開始下了。

霖鈴在現代社會雖然是北方人,但也從沒見過這麽大的雪。一時間她覺得很好奇, 趴在窗欞上盯著雪看了很久。

等太陽出來了,小院裏一片明晃晃的亮光,但雪卻沒有任何變小的趨勢。幾只野貓在雪地裏你追我趕, 一個個都被雪花染成了毛線球。霖鈴饒有趣味地看著它們, 看著看著忽然又想起了肉圓。

也不知道它在何凈家過得怎麽樣了, 過幾天放假得去看看它。

霖鈴看了一會雪,又去裏屋洗漱。等她梳好頭換好衣服出來, 就看見子駿提著個食盒,正穿過天井朝屋裏走來。

他今天穿了一件天青色毛氈絨衣,外罩一件錦鼠色過肩暗花蟒鍛錦襖, 腳上一雙小羊皮高筒氈靴。頭上一頂狐皮暖耳金線帽,脖子上還有一段黑狐毛圍脖, 整個人踏雪而來,看上去就像一只毛絨絨的小狐貍。

霖鈴連忙走過去給他開門,對他招手道:“子駿!”

門一開,子駿帶著一陣迷迷朦朦的碎雪花兒進了屋。他嘴裏不斷哈出熱氣,眉毛鼻子眼睫毛上也沾滿了細小的雪花粒兒。

霖鈴趕緊幫他把身上的雪花拍幹凈,又幫他簇火,給他熱茶喝。子駿昨天剛被打了手心,又經這麽一凍,手紅得就像一截胡蘿蔔。霖鈴連忙給他拿了一個湯婆子,讓他抱在手裏捂著。

等子駿終於活泛過來了,霖鈴問他:“你怎麽一大早過來了?”

子駿說:“我今日起床看見外面在下雪,便想著先生應該不願意一大早冒雪去吃早飯。我就替先生把早飯拿過來了。”

霖鈴再次被子駿感動得說不出話。她發現子駿在這些小細節上對自己特別體貼,別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他都能做到。

她深刻懷疑自己以後的老公會不會像子駿對自己這麽好。

子駿把食盒裏的早飯端出來擺在桌上,有幾只素包子,還有一碗羊肉湯。

子駿道:“這湯是六嫂剛做出來的,還是熱的,先生快吃一口暖暖身子。”

霖鈴看著子駿凍得有點發白的嘴唇,對他說:“我們一人吃半碗吧。”

子駿楞了一下,道:“我已經吃過了。”

“沒關系,”霖鈴笑道:“你一路過來也受寒了,正好喝碗羊湯去去寒氣。”

她把羊湯倒進一個瓦罐裏,放在爐子上又煨了一會,然後給自己和子駿各倒了半碗。子駿一開始還想推辭,但霖鈴堅決讓他喝,他只好咕咚咕咚喝了起來。

半碗羊湯灌進去,子駿和霖鈴都覺得身子真正暖和起來了。子駿的臉色也變得紅潤了一些,霖鈴一邊吃包子一邊問他:“子駿,你今年回家過年嗎?”

宋朝有一種說法叫“肥冬瘦年”。指的就是宋朝人非常看重冬至,甚至超過了真正的過大年。不過整體而言這兩個節日都是非常重要的,不僅學校會放假,寓居的游子也會回家探親。

不過子駿家的情況有點特殊。他父親馬羌所在的漕司官衙在杭州,離明州很近但是也有一定的距離。他們家的宅子也在越州,更確切說是杭州和越州的交接處,但馬羌因為公務繁忙,真正回家的日子很少。

此刻霖鈴問起,子駿便搖頭道:“今年冬至我父親在外公幹,兄長又在汴京不回來,我也不回去了,等過年再回去。”

霖鈴好奇問他:“你兄長是做什麽的?”

子駿淡淡道:“他是朝廷的秘書郎。”

霖鈴也不知道秘書郎是個什麽官。她也不敢說也不敢問,但是單單從名字上聽,似乎是個不小的官兒。

不過她也有點感慨。子駿這個孤僻的性格可能也和他四分五裂的家庭結構有點關系。從小就得不到完整的親人之愛,只能迫使他從書本中尋找樂趣。

霖鈴笑著說:“冬至不回去也好,反正今年我也不回去。你就陪我過。”

子駿忍不住笑了。霖鈴又給他添了點茶水,然後天南地北地和子駿聊天,問他這些天自己不在的時候他都幹了些什麽。

子駿道:“無非是看看書,偶爾寫幾首詩。”

好吧。學霸的生活果然是非常單調的...

霖鈴對子駿說道:“子駿,你也別一天到晚看書,把眼睛都看壞了。有事沒事你也找王燮他們玩玩,踢踢球吃吃飯什麽的,調劑一下生活。”

子駿沒把心裏話全都告訴霖鈴。其實他和王燮他們沒有太多共同語言,玩也不是太能玩到一起,但是因為霖鈴對他提了要求,他便很恭順地應道:“是。”

霖鈴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說下去了,只能轉個話題繼續胡扯。兩人聊到中午隨便吃了頓午飯,子駿怕打擾霖鈴休息,便起身告辭。

子駿走後霖鈴稍微休息了一會,然後出發去書院講課。外面的雪已經小了一些,但還在斷斷續續下著。霖鈴換上一雙厚底木屐,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的,聲音還挺動聽。

等她趕到聞鵲齋,學生們都已經坐在位子上等她。她把身上的雪拍掉一些,然後信步走進溫暖的齋舍。

她一進去,子駿立刻說道:“起立。”

齋舍裏的學生們齊刷刷地站起來,對霖鈴行禮道:“先生午安!”

“各位午安,”霖鈴笑著回禮:“請坐。”

等大家都坐回位置,霖鈴說道:“今日我們要做的詩題非常簡單,而且很應景,就是...”

她朝窗外指了指。大家紛紛轉頭。

“沒錯,就是詠雪詩,”霖鈴笑著說:“本來我是打算給大家講解一番詠雪詩的做法,再用幾首歷史上知名的詠雪詩給大家做案例。但方才我一路上冒著雪過來,中途我又改變了主意。

詠雪詩應該怎麽做,不應當由前朝的詩人或是我來告訴大家,而是應當由大家自己去親身感悟。尤其今天有這麽好的條件,所以我決定—-咳咳。”

她故意咳嗽兩聲,才笑著說:“從現在起的兩個時辰內,大家可以自行移步室外,盡情賞雪玩雪。一個時辰後,請各位回來,各自交給我一首詠雪詩,格律不限,我們現場一起品評,選出做的最好的三首。”

她這番規則一出,齋舍裏立刻就炸鍋了。學子們紛紛覺得驚奇,開始交頭接耳地討論。

霖鈴做個讓大家安靜的手勢,笑著補充道:“另外,我還有一件小事要宣布。今日評選中最優的三首詩,我會請它們的作者去鎮上的蓮香樓吃飯,作為對他們的獎勵!”

這下在座的學生才是真正沸騰了,一個個臉上都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。霖鈴笑著朝他們一揮手,大聲道:“現在開始,去吧!”

大家歡呼一聲,一窩蜂地朝室外的雪地裏奔去。不到一刻時間,整個齋舍裏只剩下霖鈴一個人。

她邁著優雅的小步子,走到子駿的座位邊坐下來,開始以一條鹹魚的姿態等待學生們來交作業...

**

大半個時辰後,霖鈴終於覺得這麽等著也有點無聊,便又走到窗邊朝外面張望。

窗外一個學生的影子都沒有。

霖鈴開始有點後悔自己是不是玩得太大了,萬一這些學生玩得忘了時間可咋辦?

到時候自己一首詩都收t不上來,還不能罵他們,因為這餿主意是自己想的。

她糾結了一會,終於決定親自下山去看看他們,順便給學生們提醒下時間。

她一走出聞鵲齋,便看見對面的德鄰齋門口跪著十幾個學生。這些學生大都衣衫單薄地跪在雪地裏,各自面前攤著《孟子》《論語》之類的經書。

霖鈴看見這些學生每個人都凍得渾身發抖,捧著書的手指也在不停地打顫。不過他們個個咬緊牙關,捧著書不停地小聲念,一邊念一邊臉上還露出極為痛苦的表情。

霖鈴的目光在這群跪著的學生中間掃視一圈,立刻就看到了佟雲。

他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,衣服都被雪花的寒氣浸濕了。但佟雲似乎渾然不覺,一門心思正在背《中庸》的內容。

霖鈴有點看不下去,偷偷繞到佟雲身後問他:“佟雲,你們在做什麽?”

佟雲見是霖鈴,急忙小聲說道:“上次吳通判來的那次,他說起蠟油澆手臂之事,孔先生覺得很有啟發,便叫我們跪在雪地裏背書,背對了才能進齋舍。背錯了就一直不讓起身...”

“那你背出了嗎?”

佟雲哭喪著臉道:“學生實在是太愚鈍,背了一上午也沒背出,其他同學早就過了。我...我一遍都沒背對。”

霖鈴看著孩子凍得慘白的小臉,心裏也有點同情他。

不過同情歸同情,她也沒什麽辦法。誰讓他命不好,被安排在孔寅的齋舍?

她朝佟雲傾過身子,飛快地說道:“你快點背,早點背早點進去。”

佟雲聽話地點點頭,低下頭繼續背書。

霖鈴默默嘆口氣,轉身下山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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